书店里的“高人”
送孩子去美术班后,闲极无事,信步到附近的新华书店,与外面车流滚滚、人潮簇拥相比,这是一个相对宁静的世界。
不由放轻脚步,走近一排书架抽出一本小说,在角落里斜倚着看了起来。一会儿,脚麻得厉害,目光环视了一下,看到楼梯边还有个空当。
他就在此刻引起我的注意:大概三十来岁或者多一些,被岁月的风霜萧萧扫过的人总是很难看出年龄的;双手粗且糙,手背上裂纹里有重灰。看书的姿势,怎么说呢,有一种认真庄重的味道:直直地站着,郑重其事地把书捧到和眼睑一样的高度,看得投入忘我;间或小心地翻动一页时,鼻翼也随之轻轻翕动,似乎手中捧着的,是熟睡了的婴儿。
他的发间也满是黑尘,我猜他可能是煤球场拉煤球的工人,因为他的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看不清本色的毛巾,只有拉煤球的工人夏天还带着毛巾。
他长久地站着,没有挪动脚步,不像我等穷极无聊的人为了打发时间而左顾右盼,也不像其他人尽可能舒服地或蹲或坐。我偷偷瞄了瞄他捧着的那本书的封面,心底暗呼了一声:《天竺心影》,季羡
我开始胡思乱想:尽管知晓清华大学卖饭的张立勇托福考到630分,收废品的游满勤成了大律师……可那些人毕竟距离有点远,对于我们普通众生来说,几乎可以视为传说。今天,面前这位先生如此这般读这类书,断不像是消遣,因为这类书不是柔软绵甜的糕点,是不能一下子滋润消化的,需要细细咀嚼慢慢品味方能起到无声长久地滋养脾胃的效果。
我一会儿瞅他,一会儿看书,瞅他时很迷惘,看书时很糊涂。他根本没有觉察到什么,只兀自凝神。突然,他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钟表,那种心驰神往的神色消退了。只见他谨慎地合上书,缓慢而小心地把书放回原处,又把相邻的几本书也捋齐,然后走到学生书架那里,拿了一本书,去付款台付款。我不由走近——一本《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题》。他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平时我其实挺稳重平静,但那一刻我放下书追出去。他正拉着一辆平车要走,真的是卖煤球的。我拦住他结结巴巴:“师傅,我……我能问你个事儿吗?”
他有点诧异,但还是停下来。
“你刚才看那书,你喜欢看还是……”
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,憨厚地笑了一下:“不是来这凉快的,我比较爱看季羡林大师的著作,再高深的道理他也能朴素地表达出来。”
“朴素”这个词一下子击中了我,“您爱看这类书呀,我还以为……”他无声地笑了:“那你觉得我应该看哪一类?”我面红耳赤。
他没有太和我过不去:“我上学那会儿,对哲学迷过,金岳霖的书我是卖煤球的时候才在这个书店看过。从此,也就经常来这看看。”
“您是不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?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?”和他对话其实直接点更好,这是一个外表和内心都结实的人。
“就是喜欢,没别的想法,在这里呆一会儿,看会儿书,出去干活心里特别有劲儿。”
“那你干嘛买《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题》?你肯定是那种‘隐于野’的高人。”
他嘿嘿一乐:“我不是高人,但您绝对是个文化人,想多了。我有俩小子在咱这市里上中学,成绩还行。他们爱数学,我给他们买的,我们仨常比赛做题,有时我还能做出来。抱歉,我得去拉煤球了,晚了就送不到用户家里了。”
他拉着车要走,我清清儿地看到了他脚上穿的那双鞋:手工做的,厚实布底子,灰黑鞋面,但露着脚趾头,两只都是……